四合院的围墙,不高不矮,刚好把尘嚣隔在外头,把静谧拢在里头。墙头覆着青瓦,雨水顺着瓦楞走,像一支慢板的曲子,滴到天井的石阶上,年复一年,把日子唱成陈年的戏文。墙根处总有几株野草,从砖缝里探出头来,绿得毫不费力,却又比任何名贵的盆栽都更懂得这方天地的脾气。
墙是灰的,却不是单调的灰。晨光里,它带着一点暖;正午时,它显出几分硬朗;到了傍晚,夕阳把墙映成一面温柔的铜镜,连飞过的麻雀都在上面留下剪影。墙面上偶有斑驳,那是时间亲手描的淡墨,像一封没写完的信,留白处都是故事。
墙内,四面屋子围着一方庭院。庭院不大,却装得下四季:春天的海棠从东厢探出墙头,夏天的葡萄藤爬满西屋的廊檐,秋天的枣子落在北屋的瓦沟里,冬天的雪把南房的窗棂涂成素笺。墙把风拦住一半,又把月光筛下一半,于是风有了形状,光有了声音。
墙外是胡同。卖糖葫芦的吆喝声从墙头飘进来,孩子们跑过,踢起的石子儿打在墙上,咚咚两声,像给老墙挠痒。墙内的人不急着出去,他们坐在藤椅里,听播放机里咿咿呀呀的京剧,手里一把紫砂壶,壶嘴冒出的白气和墙缝里钻出的炊烟缠在一起,分不清是日子在煮茶,还是茶在煮日子。
到了夜里,墙就成了画框。月亮嵌在框里,像一枚温润的玉扣。偶有猫踩着瓦片经过,尾巴扫过月光,墙头便多了一道流动的银线。屋里的人熄了灯,墙外的世界也安静下来,只剩下墙根下的蛐蛐儿还在低声说话——它们说的是墙里墙外的事,说的是那些没来得及落下的枣子,说的是某年某月某人在墙下种过一株丁香。
四合院的围墙,终究围不住时间,却围住了记忆。它让奔跑的脚印慢下来,让飘散的炊烟聚起来,让离家的脚步在门槛外迟疑片刻。墙还是那堵墙,只是墙里的人,一代一代,把日子过成了墙的颜色——不张扬,不黯淡,像一封写给家乡的旧信,信纸泛黄,字迹却清晰:“此处安心,便是吾乡。”